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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三章舍、得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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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碧棠看著那剛勁有力的字,心底驚起一陣狂喜。她猶豫了許久,這才提了筆回了那人的信。

思考了半天,才在紙上落下一行字來,“為何那日不願意見我?”忽的覺得寫得不好,又將那紙揉搓了去,終是按著那地址,寄了一張宋釗的照片與他。

誰知三日後,她竟然收到陸覃之的回信,約了她第二日在一家西餐廳見面。

房門忽的被人敲響,她連忙收了信,將那信藏好,這才收拾了東西去見那人。將整整一櫃子的衣服都翻了個遍也沒有發現好看的,她忽的有些氣惱自己對那人的在乎。

端莊舒雅的墨綠色裙子,裹著她纖細的腰,一片婀娜,細碎的頭發被她細細地盤好,取了珍珠發飾固定著。耳邊垂了藍盈的流蘇耳墜。

她提了包出門,李玉芬忽的在身後叫了她問道:“姐姐,今日去哪?竟打扮得這樣好看。”

她笑:“不過去見一位老朋友。”

“今天不去Dreaming home 嗎?”

“今天還有些事,明天再過去吧。”說話間,她看了看手心裏的懷表。

“祝姐姐你,玩得開心。”她看著她沒帶戒指的手,眼底忽的瞇了瞇,這陳碧棠一看就是急忙著去約會的樣子。

“時間有些不早了,便不和你多說了。”陳碧棠轉身撐了洋傘出去。

李玉芬走下樓來,遞了一枚小金花與身旁的人,“你去看看太太今天又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?回來告訴我就好。記住,莫要被她發現了。”

……

城南一家西餐廳裏,陸覃之早就等了她許久,遠遠地見她娉娉婷婷地走進來,猛地站了起來,心湖裏一陣澎湃。

一時間,卻不知要同她說什麽,只呆呆地看了她,似乎要將她看到心裏面去。

陳碧棠看著那人眼底的晶瑩,忽的笑了,走到他跟前,泰然坐下,半瞇著眼笑道:“覃之,好久不見!”

“玉棠……”

身旁的侍者遞了菜單與她,她接了坐在那長沙發椅上一頁一頁地翻著。

“上次在南京的時候,你看到我和釗兒了是嗎?”

“是。”

“為何不出來一見?釗兒甚至沒有被他的生父抱過一次……”

“玉棠,釗兒跟著你卻是最安全的打算,我又怎麽能讓旁人生了疑。”

“那……那今日,你怎麽又願意見我了?想我了?”她笑得一片溫柔,甜甜的梨渦卷了個小花,分外好看。

“玉棠……實話相告,我今日是有急事求你。”

“說吧,什麽事?”

“孫先生向日本借錢救國的事失敗了……玉棠,你能不能借我些錢?”

她忽的笑道:“要多少?”

“500萬。”

她眼底的光沈了沈,說道:“覃之,陳家一時間怕是拿不出這麽多錢來的,你且等我一等。我一定會想辦法。”

他抱了她的手,握住,眼底深深地看了她道:“玉棠,拜托了。”

她回握住他的手,擠了個笑與他道:“我知道。”

……

陳碧棠回到家裏,握了握那枚紅玉的印章,細細地看著。陳家所有的錢都在她這裏,卻也只有那數字的一半。

她忽的起身去了賬房,說是要取些錢與Dreaming home應急。那管賬的見了那枚章,遞了個小盒子與她,只是那盒子上也設置了密碼。

“夫人,這密碼只有少爺知道,臨走之前他才來改的……說是您知道密碼。這裏所有的財產也歸夫人您掌管。”

她接了那盒子來,說道:“我來試一試。”

她低著眉,按了一遍他的生辰,不對;又按了一遍釗兒的生辰依舊不對,秀氣的眉忽的擰做了一團,有些惱了:“文甫他當真說我知道?”

他點了點頭,“自然。”

她將自己生日輸了一遍,那盒子竟然應聲而開,她眼底忽的浮起一層水色。

那人竟然如此待她……

鑲了蓮花的墨玉鑰匙轉開面前房間,宋家的財產根本不是陳家所能企及的。當年的陳家已經是金陵城最有錢的人家,卻也不抵這宋家的十分之一……

身後的賬房先生問道:“不知夫人要取多少錢?”

“兩百五十萬兩白銀。”

她報的數字很大,那賬房先生卻也不多問,擡了眼睛示意門口守門的人取了錢。

“還請夫人報上個地址,一會方便我們送達。”

……

回小院的一路上,她的手心裏捏住的都是汗,她到底是再一次背叛了宋文甫的。

五月的天,小院子裏的花開得極為旺盛。繞著那漆了白漆的柵欄走了一圈,她這才發現那青蔥的藤蔓上竟然開了幾朵梅紅的小花來。

她湊近鼻尖,竟連發端也染了一陣清香。

“原來是因為這些個薔薇花。”她把玩著那小花,太過入神,竟沒有看到身後立著的人,不禁嚇了一跳。

“你是?”她斂了裙子,起身看著眼前的老嫗,呆呆地問。

“我是這房子原本的主人。你想必是宋夫人吧。”

她挑了挑眉,一臉的疑惑。

“宋先生當初出了高價買了我的房子,我一直不明白,今日見你聞那薔薇花的時候,我才明白。不過是因為你喜歡那花,他便買了這裏。”

她心裏驀地一顫,眼底忽的蓄積了一層水汽,宋文甫……

她記得自己說過,最喜歡薔薇,他曾將家裏的三角梅都搬了出去,換做了薔薇。

“薔薇花的寓意倒也好極的,正巧配了你們。”

她忽的擡了手,擦了眼角的淚。她當真錯過了那樣一個對她百般疼愛的男人。世上安得兩全法,不負如來不負卿。可她到底是負了那人的。

她能與他的,只有安安靜靜地做了宋夫人。晚間寫了封信與他,除了日常的事務之外,又加了一句“思君令人老,努力加餐飯。”

……

李玉芬收了消息,卻只是緊了緊眼底,並沒有多說什麽。

宋文甫六月中旬回了上海,一回來便卷了她進懷,“碧棠,我想你!看到你那句話,我就急急忙忙地趕回來了。北面那些個官僚根本就是個空殼子……”

他濤濤不絕地說,陳碧棠認認真真地聽,偶爾也發了評論。

“我不在的時候,你可曾有什麽麻煩?”

她搖了搖頭道:“可我去了賬房,取了錢……”她頓了頓,忽的不說話了。

“嗯。”他只應答了一聲。

她繼續道:“宋文甫,你怎麽不問問我取了多少錢?”

“哦?取了多少?”

“二百五十萬兩白銀。”

“恩,知道了。”

“餵,你怎麽不繼續問我那錢都做了什麽?”

“賬房裏的錢自然是你可以拿來調動的,做了什麽你自己知道就好。你本來就是我宋文甫的管家婆。”

她低了頭,從衣服裏取了那枚紅玉給他,又捏著指尖,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說道:“算了,你還是先罵我吧。”

“為何?”他早就知道她取了錢的事,也大約是猜到了那錢的用處的。可她說她想他,他便一瞬間釋懷了……

“文甫,我發誓,以後再也不……”他忽的攬了她道:“倘若那些錢真的能斷了你與他的執念,我當感到快樂才是!畢竟與你廝守終身的人是我,我有膝下承歡的釗兒。這些就夠了。”

陳碧棠驟然聽到“釗兒”兩個字,眼底的光忽的一閃,倘若他知道了,她怕到時……

可她沒有膽子同他說。從她將自己給他的那一刻起,她便喪失了愛兩個人的資格。從此便將那段記憶封鎖了罷……

……

這日她抱了書在樹下納涼,一片梧桐葉飄落近她的書裏,這日她的釗兒竟然會軟糯糯地喚了她“麻麻”。她提了筆,在那葉子上落下一串字來。

“吾兒釗兒,幾日初言,甚喜,甚喜。”

宋文甫一路行色匆匆地走來,一臉正色地道:“碧棠,我最近發現一件事……”

閃著細碎星光的桃花眼忽的擡起,小心翼翼地問:“什麽事?”

她的心臟卻驟然縮緊著……他是不是知曉了什麽事?

“釗兒最近竟然會喊媽媽了!可他竟然不會叫爸爸,我好受傷。”說著當真擰了眉,一臉的郁結。

陳碧棠忽的抱著那書笑得臉都抽筋了……

“文甫,你不會是吃了這小娃娃的醋吧?”

他挑挑眉道:“那是自然!我可是他爹!這小子竟然直接忽略了!”

說著攬了她進懷,陳碧棠的心忽的刺了一下,倘若是那人,會怎麽樣想?會不會也這般吃醋?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騙

兩人都沒有回頭,身後的長廊下面站著的人,眼底沈了沈,手指忽的攥緊,指尖上的蔻丹滑過一絲暗紅的光。

陳碧棠依舊每日去Dreaminghome看一看,卻也只做一些甜點,旁的事從不過問。她用來記錄的本子已經滿了。

宋釗由奶媽帶著,每日跟著她。她一時間為他想了無數種新式的甜品,店裏食客們也帶了孩子來。

“玉芬,在這客廳裏再辟出一塊空地來,放些兒童的游樂設施吧。”

她哼了一聲道:“姐姐,難道是想這裏變成兒童樂園?”

她笑:“有何不可?”

“姐姐,這店現在可是由我來做看管的!我同意你這樣做!”

陳碧棠忽的笑道:“呵呵,照你這樣說來,這店的名字還是我起的呢!”

這日宋文甫收回了李玉芬那裏的章。

她只是笑著說道:“這要是放在我這裏,我怕是也不會用,這裏我管的不好,還是給姐姐吧。”

“玉芬,倘若你喜歡,我會幫你再開一家類似的店,卻不叫Dreaminghome.這裏是她的心血。”

“玉芬一生所願不過是相夫教子,其他的事,我並無非分之想。”

宋文甫忽的笑道:“我這一輩子,怕是只會有釗兒一個孩子。旁的我都可以給你,”

“好。”可是旁的,她卻不稀罕。

“我幫你在東郊買了套房子,過些日子我就命人搬了你的東西過去。”

“是不是因為我做錯了什麽事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那為何……”

他半是哄騙地說道:“我會去看你的。”

看她?呵……

宋釗被他奶娘牽著。一步一蹣跚地走到宋文甫面前。忽的抱了他的大腿,奶聲奶氣地喚他“麻麻”。

宋文甫一把抱了他在懷裏,親了親他的額頭。軟綿綿的手,抱著他高挺的鼻子,一直玩著。

“釗兒喚我爸爸!”

宋釗抱了他的手到嘴邊親了親,又咬了咬,粉嫩嫩的牙床子沾了他滿手的口水,“麻麻……”

“乖寶,叫爸爸!”

他勾著腦袋喚:“麻麻!”

宋文甫喚了奶娘過來,端了她手裏的提拉米蘇,挖了一勺沾了草莓的到他唇邊,宋釗連忙伸了小舌頭去夠,宋文甫笑,一擡手,離開了他的唇:“寶貝,喚爸爸。”

“麻麻!麻麻!麻麻!”

“爸爸!爸爸!爸爸!”

“麻麻!麻麻!麻麻!”他歡騰著手,一路喚道,口水掛了滿臉。

陳碧棠聽見那兩人的聲音,連忙走近,忽的被他們倆的動作逗笑了。“釗兒他見你的日子不多,說得自然是不清楚的,你莫要為難他了。”

宋文甫見她來了,掩著嘴咳了咳,挖了一大勺遞到他嘴邊。宋釗見自己麻麻來了,也不吃那慕斯了,軟綿綿的小腿一彈一彈地就要往陳碧棠哪裏挪,神色間一片急促。

幾步走近,忽的一下抱了她的大腿喚:“麻麻!”

他幹脆將他沒吃完的那勺慕斯,一口氣吃了去,“這小子是要向你告狀呢!”

李玉芬看著這三人,忽的有些難受。卻也努力擠了一個微笑出來,“姐姐過來了,我去看看那裏還有什麽需要幫助的事情。”也不等那兩人回話,回了頭,便逃一樣走了。

……

第二日,李玉芬看著陳碧棠腰間掛著的玉章,忽的笑了笑。她忽的笑了笑。她自然是比不上那人的,便是自己想盡了辦法來討好那人,那人卻連一眼也不願多給她。

他不願和她有肌膚之親。她懂,不過是因為那個陳碧棠!他因著要氣那人娶了自己,卻從來不和自己睡在一張床上,這就是宋文甫!從來都是這樣!

那時候,他第一次帶了自己回家,她滿心的歡喜,可見到那個儀態端莊的女人的時候,她忽的有些緊張。可出人意料的是,宋文甫竟然向她介紹了自己。她不是不興奮的。

晚上他甚至留了她下來。住在同一間屋子裏,本以為他會和自己躺在一張床上,誰知他伸了頭一直在往窗外看,她悄悄地尋了他的目光看去,竟然是那人的臥室。

可她自己對他有貪戀,這樣一個玉樹臨風的人,她怎麽會不喜歡?大了膽子赤了腳走到他身後,一下子攬了他精壯的腰道:“文甫……”

胸前的柔軟貼著他的背,聲音也仿佛浸了水……

他很是冷硬地搬開她的胳膊道:“早些睡吧,你睡床,我還有些事情要做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地上涼,快上去。”

“宋文甫,你是故意用我來氣她的對嗎?”她有些氣不過,縱然她見慣了風月場,卻到底對他是存了真心的。

“你知道就好。”他忽的點了一支煙,轉身看著她,火紅的一瞬間變熱,像只帶了血的梅,散在空氣裏的白霧彌漫著,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,飄忽不定。

“宋文甫,你沒看到嗎?她剛剛一點也不生氣,還送了我這個!”

“那個你收好,那是他們陳家的船家之物。”

她氣,猛地將那玉鐲子砸到墻上,摔了個粉碎。

宋文甫怒,一下捉了過她的胳膊道:“明天起,你便不要留在我身邊了。我的女人要有最起碼的自覺。”

“文甫……”她忽的落了大顆的淚。

第二天一早,他卻又像往常一樣和自己有說有笑。甚至帶了她看看院子裏才開放的花。

在那之後不久,他更是說要娶自己。

……

宋文甫在南京只呆了幾天,便又去了一趟京師。

11月份,江蘇宣布獨立,陳碧棠又收到陸覃之的來信。提了筆回了那人一封信:雖不能與君同床共眠,但能與君共飲一江水已經足以聊表妾心,從今後怕是不能思君憶君。

她仔細地收了那信,只見隨信來的還有一對嬰孩的小銀手鐲,爬了一圈子的祥雲紋,想來應該是給釗兒的,翻過來一看,那鐲子的內側刻字“長念吾兒”。

只是她怎麽能給他帶這個……

況且,她已經下定決心此生不再見他,她能做的只有探聽了消息保了他的平安。

可是那孩子玩得開心,瞥見她手裏的銀鐲子的時候,忽的安靜下來,猛地一把奪了過去。竟然齜牙咧嘴地連著喚了好幾句“爸爸”,一聲比一聲清脆,越喊越開心。

陳碧棠一喜,忽的落了大顆的淚。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喊爸爸。

她喚了他在懷裏抱住,抱著他的額頭細細地吻著,“寶寶,你再喊一遍。”

那孩子竟然奪了那兩個小手鐲,抱在嘴邊啃了啃,一直甜甜地喚了他“爸爸”,她抵著他的額頭細細地吻了,那孩子卻一直“咯咯咯”地笑。

這一幕忽的被推門進來的李玉芬看見了,眼底的光沈了沈。

……

宋釗一日日地長大,濃黑的睫毛卷而翹,粉唇皓齒,眉眼間竟生了那人的幾分俊挺,陳碧棠常常要看著他入神許久。

大雪封城的時候,她每日都要裹著狐皮的小襖,在Dreaminghome和家裏之間來往,宋家的錢財她最清楚,宋文甫寫了幾次家信與她,多是讓她往某個地方送些軍餉。宋家雖仰仗著各方的勢力跑著運輸,但隨著各方勢力的不均,偶爾也會做了賠本的買賣。

大約是有意識地補充宋家的資金鏈,陳碧棠在這家Dreaminghome上做足了功夫,洋人的錢確實是比國人的好賺些,可是嘴巴挑剔得狠。

她不得不每天泡在廚房裏,琢磨著一道道的甜品。之後又要制定新的財務預算,開始新一輪的營銷活動。每每她回家都已經是半夜,宋釗都是李玉芬在幫忙照應。

開始的時候,宋釗見不到她,便一直嚎啕大哭。之後竟然抱著李玉芬的手,“咯咯咯”地笑著。

宋文甫為了節省開支,常常將在上海的秘密會議放到這裏來開。

這日她借了送吃食與他的時候,見他竟然寫了一張“袁”子,忽的擡了手,打了個叉。

陳碧棠一時疑惑,問道:“文甫,你心底到底向著哪一方?是袁還是孫?”

他一下捉過她的手道:“碧棠,我袁孫皆不向,我只向著對宋家有利用價值的一方。此刻顯然袁家要多些勝算。”

“文甫,或許我們可以幫了孫家……”

“孫家倘若得了勢,我們宋家不過是唇亡齒寒。我宋文甫雖然生與亂世,卻從不願屈了從這亂世的安排。你放心我們的小家絕不會那麽容易倒了。我要這宋家成為這世上難以超越的家族!我的心不在朝堂,我的心只在你和釗兒。”

“文甫……”她的眼裏浸潤了淚。

“手裏怎麽這麽涼,早些去睡吧。”

她搖了搖頭道,忽的抱了他的脖子道:“我等了你一起睡。”

宋文甫大喜,猛地起身,卷了她進懷裏,打橫抱了……

她心裏明白,不這樣做,宋文甫又怎麽會與她全然的信任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慌亂的雪夜

年關將近,陳碧棠卻去Dreaming home去的更加勤了,宋釗全然是跟了李玉芬。這日陳碧棠好不容易結束了一日的事情,想抱了他親親,他卻拂了拂手不讓她親。她有些氣,強行抱了他在懷裏,他卻忽的哇哇大哭起來,擡了粉生生的小胳膊,喚著“小娘抱抱!”

那李玉芬笑,擡了手要接他入懷,陳碧棠猛地轉身,不讓她抱。“今日釗兒和我睡,你先回去吧。”

夜裏宋釗哭了又哭,抹著眼淚說道:“麻麻壞!不要麻麻!小娘親親!”

陳碧棠這幾日,總要熬夜,受了不少的風寒,本就咳嗽咳得厲害,被他這樣一鬧,心裏一急,竟然咳了血出來。

身旁的奶娘看她如此,一時擰了眉。“夫人,您還是讓我將小少爺帶下去吧。您身子還不太方便。”

“不要!”她和陸覃之的孩子怎麽能喚那個女人娘。

“小少爺年紀太小,不懂這些個事,自然就是誰對他好,他就與誰親些了,夫人大可不必太過介意。況且他還這麽小,夫人您還是莫要將咳嗽過了與他才是。等夫人您的病好些了再接了他過來,也不遲。恕老奴話多了。”

“你說的對。”

陳碧潭抱了他在懷裏親了親,道:“釗兒,送你去小娘那裏,等我身子好些了就去接你。”

那宋釗一聽要回李玉芬那裏,忽的眉開眼笑,卻刺得她心裏一片酸澀。

……

今年的冬天特別的冷,陳碧潭的咳嗽更是一個月都不曾好過。咳血竟成了家常便飯,醫治她的大夫只說,天氣一暖就會好起來,可她卻覺得這個冬天漫長的可怕。

宋文甫在家的日子,總要攬了她在懷裏焐著,也常常親自頓了雪梨湯與她。

元宵節被袁世凱取消,可是傳統的老習慣還在,全家團圓,宋文甫也早就說好要回家。只是正月十五這天,Dreaming home 忙得不可開交,宋文甫卻沒有回家,家裏只剩宋釗、李玉芬和她。

一封急信遞給了她,大抵是說他受袁家所邀,要參加一個宴會,明日才能回來。字裏行間都是對袁世凱的憤恨,大約是對他徹底的失望,末了寫了一句話,等我回來。

她一時擰了眉,拉了那送信的人問:“先生現在在哪兒?”

“在青浦。”

……

宋釗還是一直粘著李玉芬,陳碧棠越看越難受。一口沒吃,便上了樓。走了一半的,忽的頓住了腳步說道:“一會送了釗兒上來,玉芬,我才是他的親娘!”

李玉芬忽的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:“那是自然。”她抱著那孩子親了親,那宋釗就極為乖巧地上了樓。

宋釗今晚很乖,也睡得很早。陳碧棠卻是一絲睡意也沒有,起身走至窗前,撩起提花織的簾子,外面是漆黑的冬夜,一粒星也不曾見到。擡了手出去,指尖竟然沾染了一絲雪,一片冰涼。

街上忽的響起一片急促的馬蹄聲,人數似乎不多,她睜大了眼睛要去看,卻是什麽也看不見……

不知為何她的心裏像是打翻了的水桶,一片驚慌。“覃之……文甫……”

到了下半夜,她依舊是睡不著,忽的房門被人打開,她一驚嚇,連忙轉身,喚了一聲“文甫……你才回來?”

那人穿了一身漆黑的軍裝,一步步走近,只見忽的摘了額頭上的軍帽道:“碧棠,是我!”她這才看清來人,墨畫的眉,如劍的眼……

她的手驀地有些顫抖,一下抱了他的胳膊問:“覃之,怎麽是你?剛才那些馬蹄聲是你對嗎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那你到我這裏來做什麽?”

他握住了她的手道:“碧棠,我是來同你道別的。”

“你又要去哪裏?為何要特意來同我道別?”從前他最多是在信裏寫了與她,陳碧棠心裏驀地有些慌了。

“去青浦。”

“去那裏,去那裏這麽近,為什麽要同我道別?難道……”她一時間想想到了宋文甫的那封信。

他不說說話,床上的宋釗不知道夢到了什麽,手舞足蹈著,一會又“咯咯咯”地笑著。

陸覃之忽的走近,坐在那床邊,捉了那孩子的一只嫩手,在粗糙的手心裏揉搓著,眼底一片柔和。“碧棠,這就是我們的釗兒對嗎?長得好生清秀。”

“是啊,他長得像你,自然清秀些。我常常覺得看他就是在看你。你別看他睡覺這麽乖,平日裏就是個瘋魔。”

陸覃之沒有回答她,擡了手在宋釗柔軟的眉毛上輕輕梳理過來,又撫摸著他柔軟的發頂,極為溫柔。空氣裏卻是極為安靜,“碧潭,釗兒出生的時候,我不在你身邊,你可曾怪我?”

“怎麽會?”她不知為何,被他這樣一問,仿佛之前受的委屈都一股腦兒倒了出來,眼淚竟然止不住了……

他起身,擡了手,將她眼角的淚都拭了去。

她一下撲進他的懷裏,緊緊地抱了他的腰,滿是哽咽地問:“允幀,你告訴我,這次……是不是兇多吉少?”

“碧棠,我們從來就是在刀鋒上行走,哪裏有什麽兇吉?”

她的淚水沾染在他胸前的銀扣上,驀地擡了頭,斷斷續續地說道:“允幀……你……能……不去嗎?你能不能為了我……就一次,不去……好不……好?”

他嘆了一口氣道:“碧棠,我怕是別無選擇。”說完,他便往外走去。

“我們的釗兒呢?允幀,我和釗兒要怎麽辦?”她猛地喚了他問。

他的脊背忽的僵住,頓了頓才道:“碧棠,忘了我……”身後的人忽的坐到地上放聲哭了出來。

……

窗外的雪越落越深,馬蹄沒在其中,連聲音也極小。近了青浦大橋的時候,一行人飛身下馬,踏雪而行。他們背上都負了炸藥,踩得那腳下的雪地一片“簌簌”的響聲。

青浦的江風很急,“嗚嗚”的風聲宛若啼哭。洶湧的江水拍打著兩岸,沈黑若漆,宛若他們的眼。

跨江的大橋隱藏在夜色底下,像只巨獸死後躺下的屍體。

陸覃之一行六人排做一條線,趁著夜色潛入水裏,高舉過炸藥游至江心。將那炸藥依次捆在橋墩子上,然後都藏在那水裏,只等著那袁世凱過那橋的時候,一瞬間點燃炸藥。

……

夜半,宋文甫沒有回來,陳碧棠的心底卻是一刻也平靜不下來,她腦子裏只有青浦兩個字。陸覃之要殺的人應該是袁世凱不錯了。只是為何宋文甫還沒回來。她越想越急,身後一片冰涼,竟像是被冷水從頭淋至腳尖。

歷史上的袁世凱不是這樣死的,難道他們要殺的人是宋文甫?她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,連忙起身,換了雙雪鞋就出了門。汽車滑過夜色,飛速地開往青浦,這兩個人她都不願死掉。

飛奔下樓,喚了管家,取了車。

“車夫回家過節去了,沒人會開這車。”

“我會開,鑰匙給我!管家你也上車!你,你,還有你!也都上車。”她隨手指了門口站著的幾個人,從車廂裏取了槍,一人一把。

那車開得極快,到了青浦的不過花了二十多分鐘。

“夫人,前面有幾匹馬,並不見人。”

陳碧棠停了車,下車看了看,那地上還有些沒有被雪掩蓋住的腳印。尋了那腳印,竟然到了江邊。她往江水裏看去,因著天黑,竟然是一片沈靜,看不出端倪。

打開手邊的電筒,照了照,才看到那橋墩子上竟然綁著一個個小包裹……

她連忙走到那江邊喚了一聲“允幀”,那藏在水裏依舊是一片沈靜,她的心也是一片沈靜。她倏地退了鞋子,一步步走進冰涼的江水裏,驟然的刺骨寒意,侵襲過來,引得她一陣劇烈的咳嗽。

“陸覃之,我知道你在這裏,求你出來。”

陸覃之藏在那水裏,靠著那潛水的管子呼著氣,心中卻是大慟。他不能見她,他知道只要她見不到自己就會回去,只是這水甚是寒涼,只怕她回去又要生病了。他只求她在袁世凱來之前回去,否則……

“陸覃之,你出來!我知道你就在這水裏!你快出來!”說著說著,她竟哭了起來,他大抵是要將自己交代到這裏的了。

水底是一片長久的沈寂,她忽的看到橋的那頭,一盞明黃的燈遠遠地照了過來,一輛漆黑的車徐徐開過來……那車的款式是宋文甫的最愛……

全國上下也不會超過五輛。

她大駭,飛快地往岸邊走,腳下被礁石一絆,猛地落水,陸覃之恨不得立刻游到她是那裏去,可是他不能!

終於上岸,她顧不得渾身的水,猛地沖上車,開了馬達,使勁地按動了喇叭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你到底選誰

宋文甫看到自家的車,忽的一楞,忙招手讓司機停了車。

陳碧棠也顧不得其他,往那橋下大喊道:“陸覃之,你們被騙了,千萬不要點火!袁賊並不在此!我陳碧棠拿性命擔保!對面來的車裏並沒有袁世凱,只有宋文甫,求你們想清楚!”

陸覃之突然發放施令,一行人都上了岸。

“嘩嘩”水聲後,陳碧棠的心總算落了下來。她一步步邁過那橋,牙齒間卻是止不住的顫抖。

宋文甫聽見她的聲音,急忙推了車門,走近她,見她渾身上下都是濕漉漉的,眼底滑過一絲慍怒。

“碧棠,你怎麽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。”

她也顧不得其他,“文甫,事出緊急!那橋下都是炸藥。”倘若她生一場病,能換了兩人的平安,她又怎會不願?

她一下將他拖進車子裏,剝了她帶水的衣服,裹了自己的外套,踩了油門就往回走。

她瞥見車外,陸覃之一行人,渾身濕漉漉地站著。連忙握了他的手道:“文甫,你等等!”

“碧棠,你今晚要救的人,究竟是誰?”

“我都要救。文甫,你還看不出來嗎?袁世凱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蹤,又故意讓你沿著他設計好的路走。不過是想掀起你和孫的矛盾!他想置你於死地,才故意讓人暴露了你的行蹤!”

他將車子停靠在陸覃之的腳邊,猛地推了車門出去。

“陸覃之,好久不見?怎麽一見面,就讓我看到了個落湯雞?”

“自然是抵不過,宋先生您的風度翩翩。”

“哈哈!陸覃之,你今晚是要殺我的?”

“碰巧,不是!殺你,根本不用這麽大的仗勢!你應知我要殺誰!”

“可你不想殺我,我卻是想殺你!來人!”身後的車裏忽的閃出一群人,端了槍將他團團圍住。

陳碧棠大驚,推了車門出來。

陸覃之遠遠地看著那人,眼底的光一片柔軟,宋文甫忽的道:“碧棠,你現如今是在乎他多一些還是我?”

宋文甫微微攬著她的腰,陳碧棠遠遠地擰了眉道:“文甫……你是我的丈夫……也是我孩子的父親,我自然是在乎你!怎麽會在乎了外人?”

他忽的笑了。一擺手,身後的人將槍都收了。

“陸覃之,聽說孫先生最近很著急,我們宋家也正在尋找一個盟友。不知你是否願意充當了這中間的人。”

“自然願意。”陸覃之心裏明白,仇人不是永遠的。況且孫先生早就說了:世界潮流浩浩湯湯,順者昌,逆者亡。這宋文甫不過是打算要順了這潮流罷了。

“那好,你們隨我來。”

陳碧棠被宋文甫夾在腋下,帶進了車裏。一到宋宅便讓她去換了衣服,為了顯示他的誠心,他也讓仆人尋了衣服與那幾個人。

因著雙方的益一致,商談起來也是極為迅速的。陳碧棠按著女主人的方式招待著家裏的客人,宋釗裹在被子裏睡得極為香甜,墻上的石英鐘敲打了一下,已經到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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